三仙儿

噫,岂千古文章,止为杀人而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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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前的草稿,今天突然翻到……
灵感来源于《好梦如旧》中那句
谁拨开春草寻两道车辙
……
你不先去怎么知我相随在后

车辙

这家游戏会所只有一层,但是面积十分大,两百多个用绝佳隔音材料隔成的小间,每间房中一台游戏仓。
电子竞技发展至今,平台已经不再局限于电脑屏幕。十几年间新型的游戏会所不断崛起,虽然收费稍贵,人气却远超一般的网络游戏会所。
蓝河在大考之后随同学一起进来这家游戏会所,进房开机,登陆不到半个钟头,蓝河就忍不住关闭机器离开了格子间。不是不喜欢这款游戏,也并非不适应游戏仓,只是第一次在家里之外的环境中登陆游戏,房间是陌生的,连空气都是陌生的。格子间的温度适宜,但暴露在衣衫外的皮肤却微微泛红,将内心的焦躁表露无遗。
格子间的门或是紧闭,或是虚掩。蓝河无心关注别人的游戏状态,他大口地吐着气缓解燥热。游戏会所的前台对面有一排休息椅,蓝河打算在那里等同学们出来。
并且,他记得前台那台中心服务器旁边还摆放着一台普通的计算机,同学申请机器时他站在一旁瞄了一眼,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他与同学玩的那款游戏。玩游戏的人背对着他,他只能看到屏幕上的游戏界面,以及那位玩家浅黑中点燃着白霜的头发。
那款游戏之所以经久不衰,也是因为它总是跟随潮流,却又不轻易抛弃时光。同时运行两种系统虽然对中心服务器来说压力过大,却并非不能解决,游戏公司贴心地保留了曾经的电脑登陆系统,留住了一大批无法适应新系统的老玩家。
“要可乐还是咖啡?”
有人在问,蓝河愣了愣,随即转头看了看四周,发现没有其他人。
“问你呢,要可乐还是咖啡?”那个声音又说。
蓝河这才发现原来就是那个在用电脑玩游戏的人在问。前台收银处的人暂时离开了,那个人似乎是暂时接替了前台的工作。
“抱……抱歉,我什么也不需要。”蓝河反应过来,随即慌忙拒绝。
“那你站这儿干嘛。”明明是沉郁的声线,偏偏不轻不重地说着调侃似的语句。蓝河有些尴尬,也意识到自己原来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吧台旁边,所以才给那个人造成了“他有事情找”的错觉。
“我等朋友。”蓝河有些不好意思地说。
背对着他的男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后就没有再说话。
等待的时光总是很漫长,蓝河没有玩手机的习惯,只能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冥想。
曾经有些纷杂无章的思绪,此刻却像初春时节凝滞在叶尖儿的露珠,一动不动。什么也想不起,什么也理不清。这座新型的游戏会所也安静的不像话,只有“啪嗒啪嗒”敲击老式键盘的声音在大厅里回旋。
时间仿佛寻到了它感兴趣的事物,停留在这个空旷的大厅里丝毫不想往离开。
蓝河不知何时放空了思维,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不自觉跟着那个敲击键盘的节奏轻轻地叩击着。
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,手指触摸到的是光滑的木质材料,敲点出的节奏却富有战斗力,让人忍不住幻想着手下是一个个小方块组成的键盘,面前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游戏界面,纷乱,但每一步又清晰明了。
蓝河忍不住睁开了眼,目光所及之处是那个丝毫不为外界所动、明快地敲击着键盘与鼠标的男人。
“怎么,想试一试吗?”男人虽然背对着他,却仿佛知晓他的一举一动,出口的话带着低笑,顿了顿,又说:“看你似乎很喜欢的样子。”
“不、不用了!”蓝河像是被惊吓到,出口的话慌乱不成章。
“怕什么,我又不会吃了你。”男人好像是摇了摇头,蓝河的眼似乎有些对不准焦距,不确定刚才捕捉到的影像是否是真实发生过的。
似乎是有些奇怪,偌大的游戏会所竟然半天也没迎来一个客人。蓝河强迫自己把心思从男人和电脑上转移开去到别处。大门是玻璃的推拉门,透明的有机制品和阳光交叠,仿佛有五彩的颜色在里面流转。
蓝河努力想看清那里面到底是什么颜色,耳边却是男人敲击键盘的节奏和他若有若无的笑声相交替。
蓝河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,视线在大厅内转了一圈,到底还是停在了那台正打着游戏的电脑上。
他一定是这个游戏的老玩家,蓝河心想。
屏幕上光彩熠熠,角度变换十分快,男人敲击键盘和鼠标的节奏却始终很稳定,不慌不忙的,可以想见他脸上的表情大概也是松松懒懒的。
蓝河盯准了吧台上的一本书,若无其事的站起来,蹭步过去。
他拿起书,问:“这个可以看吗?”
“可以。”男人想也没想就回答了。
蓝河暗暗好奇他耳机的音量究竟开得多小,又一边轻轻地翻动书页,一边偷眼去看男人打游戏。
书是他很喜欢的一本,写的是几十年前电竞圈里一个大神级别的人物。
他家中就有一本,书页已经开始微微泛黄,蓝河记得里面所有的内容。
他翻了几页,发现这书保存的比自己家那本还是完善,顿时小心翼翼了起来,生怕留下什么印子。翻了几页,到底是忍不住合上了书页,用手掌轻轻地在上面摩挲着,想抚平刚才翻阅的痕迹。
男人一直背对着他在打游戏,他的手速不算太快,却平稳得很。蓝河干脆半趴在了台子上,认认真真地看他打游戏。
男人一直没有回头,却知道蓝河一直在看着他打游戏,在一个空隙里,他伸手在吧台里的货架上捞了一瓶果味饮料,背着手放在吧台上,说:“喝点水,站这么久不累?”
蓝河还真渴了,但丝毫不觉得累,手伸入口袋就想付钱,男人却又出声阻止:“算请你的,不用给钱。”
他的声音太过平和,还带着点久经世事的沙哑,蓝河莫名地就拒绝不了了。于是道了一声谢,喝了口水,仍旧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男人偶尔爆一下手速,偶尔又似偷闲一般、用一个懒懒的节奏打着游戏。
直到同学们都出来,诧异地看着在前台站着的他。
他弯着腰捶了捶自己有些发麻的腿,和至始至终没有回头的男人道了声再见,然后跟着同学们说说笑笑走出了那一下午都没人推开的玻璃门。

  蓝河是在书店中无意间看到这本书,书的封面上印的是一个穿红白两色运动服的男人的背影。大概,说是队服更合适。
那个背对着所有人的男人平视着前方,双手松松地插在裤兜,肩膀微微沉着,浑身散发着天塌不惊的懒散气息。
蓝河第一眼就被那张封面照所吸引。
叶修。
他一遍遍地摸着封面凸印的这两个字,一遍遍地念着。
从游戏会所回来之后,那张照片在脑海中却慢慢变了样,青春帅气的背影,带了点点时光的痕迹,双肩微缩着,棕黑的头发好像也在褪色。但那神采却仍旧不变,还是张扬地让人一眼就沦陷。
蓝河第二次和同学一起去那家游戏会所时,又看到了那个人。
他趴在吧台上打瞌睡,一旁收银的姑娘拿着他上回在吧台上看过的书看得津津有味。
蓝河目送朋友走进格子间,在上回坐过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。
没一刻,收银的姑娘将书放下,推了推睡着的那个男人,然后径自推门出去了。
男人揉了揉眼,抬起头有些茫然地四处张望。蓝河坐在旁边,与男人的视线的撞个正着。
这回,蓝河将男人的正脸看得清清楚楚。
那不是个年轻的男人,看起来已经不复青春的面容,眼角额头布着皱纹。可是他的面色却十分红润,精神很好。
他穿着一件浅蓝色暗格衬衣,衣领发型都打理得十分规整,与身上那股慵懒的气质有些许偏差。
在他看着男人的时候,男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,还有些茫然的眼立时变得清醒,清醒中却有一抹挣扎的痕迹在里头。蓝河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,却对他微微笑了问了一声好。
游戏会所是男人开的,蓝河坐在一旁看男人打游戏打了一下午,收银的姑娘扭着纤腰回到自己的位置,一张漂亮的脸冷若冰霜:“老板,少玩点游戏,多出去走走。”
男人连连应着好,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,依旧敲着不紧不慢的节奏。

蓝河并不沉迷那个游戏,朋友叫时也不拒绝,跟着一起去游戏会所,然后坐在休息椅上看那个男人打游戏。
他和同学去时,往往也是收银的姑娘要快要出门时。那姑娘一直在看那本写叶修的书,看完了就放在吧台上,等她的老板自己来收。
蓝河第五次坐在那里,男人刚准备将书收起来,他上前去结结巴巴地表示了自己想看的请求。男人把书递给他,末了问一句:“你喜欢这本书?”
“很喜欢。”这是蓝河的回答。
“觉得这书写的怎么样。”
“啊?”
“我问你觉得这本书写的怎么样,你啊什么。”
蓝河沉默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。他从看到这书的第一眼起,就为里面的那个人而着迷,为书中他的每一个动作,每一句话着迷。他甚至没有想过,这仅仅是一本书,可能完全是编造出来的内容。
对他来说,那本书就是叶修。他对那个封神的男人唯一的了解来源便是这本书,他把书上的每一个字都当了真,每一个句子都想象出了真实场景。
哪里去想过,它“写”的怎样。
“很真实。”最终,他憋出这么一句。
男人勾着嘴角笑得肆意,仿佛在嘲讽蓝河的言辞简陋,丝毫没有长者应有的沉稳。
然后他说:“当然真实,这是那人隔着根网线和叶修死扒了一年多才写出来的。”
蓝河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,张口想问他,你怎么知道?可是抬头看到他已经转过身去面对这电脑屏幕,手指在鼠标旁一点点,兀自摇头不知在叹息什么,突然就一个字也问不出来了。

男人很爱惜那本书,虽然他总是满不在乎地把书单手递给蓝河。
夏日里不知为何下起了雨,蓝河在吧台上没有见到那本书。似乎是知道他的疑惑,男人率先解释:“雨天怕水沾湿了。”
蓝河点头表示赞同。
隔天云消雨霁,蓝河跟同学从学校办完手续回家的路上经过那家游戏会所。
天边的日头正好,连空气都被雨水冲刷一新。蓝河和同学告别,推门进了那家游戏会所。
男人正懒洋洋地依靠在门边,不知道在看些什么。
蓝河说:“老板,今天天气不错,公园里的叶子都格外的绿,我们去看看?”
男人身上套了一件薄的浅灰色针织衫,恹恹的模样,听到蓝河小心翼翼的问话,却勾着嘴角点头:“好啊。”

男人一看就不是常出门走动的人,一路上很是稀罕地瞧着路边开了花的木栾。
木栾是初春时才换上的新树,以前这条路上全是梧桐,今年不知怎么,改种了木栾,黄到接近淡粉色的花瓣缀满枝头,煞是可爱。
蓝河放慢脚步和男人并肩走着,时而给他介绍那些花朵的名字,两人仿佛出来旅游一般,其实也不过是闲时逛个公园。
蓝河没想过这个宅出了境界的人曾经拥有的是怎样一番多姿的生活。走在公园的小路,却每一段路上都有人跟他身边这个懒懒地揣着手的男人打招呼问好,称呼无一例外都是一声客客气气的“叶总”。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误会男人什么了。
“五年前就退休了,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记得我啊。”男人笑着说,脸上却全是得瑟。
蓝河撇撇嘴,果然不能信这个人性格有多好。
荷塘边聚了不少人,都是趁着天气好出来走动。水里有一群大白鹅摇摆着胖乎乎的身体在水里游荡,哗啦一声过来,又哗啦一声过去,追着游客们抛出的饲料,不亦乐乎。
男人指着一只落在了后面,干脆就脱队游到一边去的白鹅笑,还拍了拍蓝河,问他:“你看那鹅傻不傻。”
蓝河也被那白鹅委委屈屈曲着颈子的模样逗笑了,连连点头附和。
又有人不远不近地喊了一声叶总。
男人懒懒应了一声,那人却不急着离开,而是扶着眼睛将蓝河打量了一瞬,而后说:“这孩子面善啊。”
男人也转头盯着蓝河,眼里含着沉沉的暖意。
“是许先生的孩子吗?”那人突然笑着说道:“虽然只见过他一面,可是我们几个人对许先生的印象都深着呢,很少看见有人能在叶总的嘲讽下面不改色啊。”
男人笑了一声,说:“那是他忍着没跳脚而已。”
又叹道:“你记性比以前有过之无不及啊。”
那人连连摆手。注意到叶修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,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点燃了火线,无奈苦笑着挥挥手转身走了。
蓝河没问许先生是谁,人和人从认识到熟识,总是需要一个引子。他和这个游戏会所老板,别人口中的叶总相识的导线大概是因为他的长相与那位“许先生”颇为相似。
可是这有什么关系?
又不是情侣,还兴替身一说。
蓝河被自己脑内的想法又逗得一笑,男人好奇地瞅着他,眼珠子乌黑得发亮。
他伸手扶着男人的胳膊,还轻轻拍了拍:“没事没事,回去吧叶总?”他学着别人的模样称呼他。
男人伸手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:“乱喊什么,叫叶总又不会给你发工资。”
不喊叶总喊什么呢?蓝河想了想,有几次倒是跟着收银的那姑娘喊了几声老板,男人也毫不介意地应了。
可是蓝河看了看两人挨着的距离,又觉得再喊“老板”的话就显得生疏了。想来想去,却还没个法子。
“实在纠结,你喊声叔也成。”仿佛知道他想什么,男人笑着说。
他这把年纪,蓝河喊他大爷也不为过,喊声叔倒也亏不到哪去。
于是嘿嘿笑着喊了一声“叔”。
男人却只是点了点头,挂着点笑,又不像笑。
蓝河一时间又有些不解了。

    男人没有家室,只有一个弟弟两个侄子。虽然一直是一个人在生活,每天看起来也懒得跟没骨头一样,但精神气儿却一直很好。
很难想象,为什么前几天才和你笑着说话的,才答应了你下回要带你升级的人,怎么转了个身就没有了呼吸,化作了小小的一方盒子。
可这就是生命,多姿多彩地存在着,悄无声息地消散。
蓝河在大学报道后的周末回到这家游戏会所。
一个与男人长相略有些相似的青年男人坐在那里等着他。
他交给蓝河一本用精致桐木盒装着的书。
那本被蓝河小心翼翼地一页一页翻翻阅过的书,在最后一页,有一行端端正正的字迹:
下辈子我肯定还能点满偶遇你的技能。

蓝河用手指抚摸那行字迹下新添的一行字,又一遍遍地念着那两个字,克制不住胸腔里传来的颤栗。
叶修。
他喊那个男人的名字,在他已经离去之后。

那行端正的字迹下添了一行有些歪歪扭扭的字。
你能,哥肯定也能。







蓝河在家时偶然想起男人问他的关于那本书的问题,心血来潮的他查阅了有关作者的信息。
作者的笔名是蓝桥春雪。
网络已经搜寻不到关于蓝桥春雪这个作者的详细信息,与叶修同时搜查,倒也能搜出那本书。
那书至今仍然被热爱网游竞技的人视作珍宝。
将搜索引擎一页一页地翻阅,蓝河终于找到了“蓝桥春雪,真名许博远”这样断断续续并不完整的信息。
然而不管是蓝桥春雪,还是许博远,蓝河都从未听说过。
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喜欢那本书,喜欢那个人笔下的叶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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